根据亦舒小说《承欢记》改编的同名电视剧,目前正在热播,这部剧由田宇导演,杨紫和许凯主演,班底不错,收视数据和景气指数也不错,但这部剧又遭遇了根据亦舒小说改编的《我的前半生》《流金岁月》同样的问题,那就是亦舒的读者不认可。
作为亦舒的读者,作家王恺却对这部剧不满,他在微博上说:“亦舒小说里,女主角绝对是体面人,那么多身穿灰白黑的中环女郎,终极需求就是体面。就连卖身的姜喜宝,心心念念的也是爱,得到爱成为她的困局,也没有尽失廉耻得让人厌恶。亦舒贡献给她的小说女主人公一种气质,所以她们才能叫‘亦舒女郎’。”在王恺看来,这些根据亦舒小说改编的电视剧,核心的问题是,主演没有亦舒人物的气质,男的不是“家明”,女的不是“玫瑰”。
亦舒人物,到底该有怎样的气质呢?尤其是“亦舒女郎”,如何才能算“体面”,其实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,一百个人有一百个答案,一百个人有一百个“喜宝”,也有一百个理解和诠释“玫瑰”与“家明”的方式。更重要的是,亦舒的人物,还有一种时代气质,而这种气质,是独属于那个时代的,时代一过去,就踪影全无,再怎么努力仿造,其实都搭不上那根线。
亦舒生于1946年出生,1960年代就开始写作和出版,1979年,出版了《喜宝》,整个八九十年代,亦舒小说和琼瑶、金庸、古龙小说一样,既是文学热点,也是影视热点。但和琼瑶等等作家比起来,亦舒小说改编数量很少,和她的创作数量比起来就更少,现在还能被人提起的,不过《喜宝》《流金岁月》《玫瑰的故事》《朝花夕拾》《珍珠》等等几部,在影视改编成为作家影响力扩散的金标准的当下,她不算第一线,但在跨越时代、读者影响力和忠诚度这些标准下,她是当仁不让的女王。她在1966年年11月出了第一本书,天地图书编号100的亦舒作品,是1989年的《满院落花帘不卷》,编号200的作品是1999年的《如果墙会说话》,2016年的《衷心笑》,编号300,200到300,只用了17年时间,按照这个速度,有生之年,我们恐怕可以看到编号500的亦舒作品。她的写作速度,以及读者的忠诚程度,在华语作家里,无论如何都是首屈一指的。甚至她的哥哥倪匡,在写作速度上可以和她比拼,但却留在了他的时代,而不像亦舒这样,一直走到2024年,还能再度翻红,成为影视改编的热点。
但亦舒之所以在2020年代再度翻红,原因恐怕是,她写作的年代,是香港崛起和腾飞的年代,许多故事带有那个时代的特征,比如老钱家族,比如职业女性,比如“体面”,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。而如今,内地在多年酝酿之后,也在持续的崛起和腾飞中,当年出现在香港的一些社会现象,也再度出现在内地,比如老钱家族和职业女性。所以,亦舒在三十乃至四十年前写的小说,突然在这个年代获得了现实性,改编成电视剧毫不违和,只要对一些年代特征比较明显的事物略加修改就好。比如《承欢记》,杨紫扮演的麦承欢,一身的“班味”,就很能获得当今观众的理解和认可。
但毕竟时代在变化,人的价值观、世界观,乃至我们整个社会的价值观、女性观、家庭婚姻观,都在发生变化,亦舒女郎身上的那些特质,聪颖、自省、勤力、独立、幽默,甚至她们的穿着打扮风格,七分裤,白衬衣,潜水表,有些在现在是有效的,有些已经失效了,有些虽然没有失效,但却成为时代思潮的支线,而不是主流。就比如亦舒的婚姻价值观,其实是非常古典的,又带有某种理想主义色彩,而现在的婚姻观念,却呈现出一种,前卫的愈发前卫,落伍的越发落伍,现代的更加现代,前现代的更加前现代,这样一种特色。就是说,观念在分流,也有了巨大的差距,而这些有着巨大差距的观念,和观念所指导的生活,都能奇异地并存着。所以,“亦舒女郎”身上的特质,虽然没有失效,但却变成一种小众特质了,一旦改编,就得有所顺应。比如,她们既要独立,要现代,却依然要和豪门发生联系,一边要躺平,要波西米亚,要嬉皮雅痞,另一边要靠躺平靠嬉皮气质赢得有身份的人的青睐,就是这么吊诡。
而且,社会倦怠期的观众,比以往更渴望HE美学,更渴望得到抚慰,而亦舒小说中那种苍凉的、悲凉的,《红楼梦》式的美学,显然是不能符合现在观众的需求的,这也得改,所以,电视剧里的麦承欢的人生蒸蒸日上,事业爱情双丰收,而原著里的麦承欢,却在疲倦的现实里选择了走进婚姻,又在令人疲倦的婚姻议价论价过程中失去了气力。亦舒小说在今天的得与失,再造和重塑,因此格外有趣。
作家 韩松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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